当你潜入广东沿岸的海底，可能会目睹这样一幅景象：蓝色、粉红色、黄色交织的“石头”上，“枝丫”随波摇曳，不时有鱼群在周围游弋。

这些“石头”，实际上是被誉为“海洋中的热带雨林”的珊瑚礁。大约25%的海洋生物在此栖息，70%的热带鱼在其成长过程中依赖珊瑚礁，它对渔业而言是至关重要的种源地。珊瑚礁在净化水质、抵御海浪侵袭方面也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

珊瑚礁的主体构成者，正是珊瑚。

珊瑚群落

然而，珊瑚是极其脆弱的。由于全球变暖的影响，珊瑚群落正遭受系统性的退化。在广东，一群被称为“珊瑚奶爸”的人默默守护着100多种珊瑚。他们在海底进行“植树造林”，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让珊瑚重新焕发活力。

养护珊瑚犹如“育儿”

在许多清晨，广东海洋大学深圳研究院南海海洋生态工程技术研究所副所长朱鸣总是以一套严谨的流程开始他的工作。他通常在八点半到达位于深圳大鹏湾的实验室，仔细观察生态缸中珊瑚种苗的生长状况。接着，他通过散布于海域的水下监控，逐个片区检查海底珊瑚的实时状态，并详细记录水温、盐度、pH值等水文水质参数，以分析是否存在异常。

与珊瑚相伴超过十年，朱鸣已经深刻理解了它们的“习性”：珊瑚所处的水深不能超过6米，否则难以获得足够的光照；水温必须保持在18℃至30℃之间，以避免产生应激反应；盐度若超过42‰，珊瑚会因渗透压失衡而脱水……因此，他必须时刻保持高度警觉。

几乎与朱鸣的观察记录同步，研究所工程师陈伯贵和几位同事穿上潜水服，乘坐快艇前往浅海水域，根据前一天的分析结果执行珊瑚种养作业。

为栽种珊瑚，珊瑚保育员在水下岩礁上钻孔

陈伯贵与珊瑚保育工作的缘分始于2007年。那一年，广东海洋大学深圳研究院常务副院长肖宝华发起了广东省珊瑚普查工作，深圳潜水旅游从业者陈伯贵被聘为潜水安全员，随后正式成为了一名“珊瑚奶爸”。

那次普查标志着一项长达18年、至今仍在进行中的粤港珊瑚礁资源调查与监测项目的开始。肖宝华指出，由于人类活动和自然灾害的影响，广东省的珊瑚群落数量在2007年至2015年间持续减少，“在珊瑚生态条件恶劣的区域，需要人工介入进行种苗种植和养护”。

珊瑚主要通过有性繁殖和无性繁殖两种方式繁衍后代。其中，无性繁殖效率最高，也是目前国际上普遍采用的珊瑚培育方法——即从健康的珊瑚母株上截取部分组织，培养壮大后移植到新的基底上继续生长。这也意味着，种珊瑚的大部分过程都在水下完成。

珊瑚保育员将栽种珊瑚的胶泥固定到海底网圃上

潜水是每位珊瑚保育员必须掌握的技能。陈伯贵和同事们几乎有一半的工作时间都在身负50斤的潜水设备，在海面以下5米的地方度过。水下取苗、按比例调制基底胶泥、将栽种珊瑚的胶泥固定到海底金属网格上……在团队协作下，5到10分钟就能完成一株珊瑚幼苗的种植。

这些新种植的珊瑚“宝宝”也将成为陈伯贵和朱鸣未来一段时间内的重点监测对象：刚种植时每周回访一次，种植半年后每月维护一次，之后才能逐渐减少关注。

种养珊瑚的过程，就像“育儿”。一年多前，朱鸣的儿子出生，从襁褓中安静的婴儿到身旁活泼嬉戏的孩童，他发现育儿和培育珊瑚的经历惊人地相似，“就像照顾小孩一样，幼年珊瑚需要我们细心照料、全心投入”。

用于栽种珊瑚幼苗的网圃

约定

种植珊瑚，仅仅是开始。

“珊瑚生长缓慢，栽种后的3年时间里，它们才能达到‘青壮年’阶段。”朱鸣解释道，在这段时间内，珊瑚将面临海洋温度变化、台风侵袭以及渔业活动等多重挑战。

珊瑚保育员开展日常养护作业

每年8月，对于“珊瑚奶爸”们来说是一年中最紧张的时刻。此时的海水温度会升高至接近甚至超过30度，极易引发珊瑚的应激反应，导致其体内负责光合作用的虫黄藻被排出，珊瑚因而出现颜色变浅的“白化”现象。如果水温随后降低，珊瑚有可能恢复原状；但若高温持续，珊瑚则可能走向死亡。

在那段时期，水温的变化和珊瑚的颜色变化，无时无刻不在牵动着“珊瑚奶爸”们的心。他们除了利用海底探头进行密切监测外，还会每隔2到3天亲自下水一次，检查珊瑚种苗的生长状况。一旦发现白化现象，便会立即将其转移到更深的海域进行“降温”，直至珊瑚恢复正常。

看似平静的海面之下，实则潜藏着重重危机。

有一次，朱鸣在海底维护珊瑚网圃时，突然发现同伴不见了踪影。他升上水面后才意识到自己已被暗流推离了原位；在湛江市徐闻县海域的一次养护作业中，陈伯贵一入水便遭遇暗流，被冲离下船点数十米远，才重新找回平衡。

珊瑚生态修复的旅程，同样充满坎坷。

去年，陈伯贵和20多名同事在海南附近海域连续工作两个月，种植了9万株珊瑚。然而，台风“摩羯”随即来袭，摧毁了其中一半以上。“虽然看到那些珊瑚断枝让人心痛，但我们不能就此放弃，能做的就是尽快抢救，尽量减少损失。”陈伯贵表示。

为了提高珊瑚的存活率，肖宝华带领着这支以“90后”和“00后”为主的团队，不断更新珊瑚保育和修复技术。

“截至目前，研究院已成功培育出超过18种、总计10万株珊瑚母株，并拥有700个珊瑚培育超级网圃，能够同时培育30万株珊瑚种苗。”肖宝华介绍道。经过多年的不懈努力，广东海域的珊瑚礁生态状况总体趋势向好，珊瑚覆盖率稳步上升。

看到珊瑚摇曳生姿、鱼群穿梭其间，是珊瑚保育员们最感欣慰的时刻。

在众多珊瑚种类中，朱鸣和陈伯贵特别偏爱枝杈繁多、形似鹿角的鹿角珊瑚。与其他珊瑚相比，鹿角珊瑚的年均增长速度更快，一年时间便可从两个手指节大小长到9—10厘米。“看到它们快速生长，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高兴。”陈伯贵兴奋地分享。

鹿角珊瑚

随着珊瑚群落的逐渐恢复，朱鸣注意到，在他们培育的珊瑚附近，黑鲷、石斑鱼、海鳗、曼氏无针乌贼等生物的数量逐渐增多，甚至还有海龟在此栖息。这些动物的选择，正是珊瑚保育员们工作成效的最佳证明。

在闲暇之余，朱鸣会带儿子去看珊瑚。去年，他为儿子认养了一株海底珊瑚，希望两个“宝宝”都能茁壮成长，并期待孩子将来能继续为珊瑚生态修复贡献自己的力量。“等你长大了，我会带你潜水去看我们认养的珊瑚。”朱鸣和儿子之间许下了这样的约定。

原文链接：一群“珊瑚奶爸”，在广东海底“植树造林”

编辑：颜启文